(原标题:姚洋:如何扩大中等收入群体规模?还得靠教育)

  导读:9月1日,全国大部分地区中小学迎来了“双减”政策后的第一个开学日,也让这项政策开始接受检验:教育焦虑,能够就此得到缓解吗?在北京大学国家发展研究院院长姚洋看来,对教育领域的改革,是对教育公平的回归,而这又直接关系到阶层流动:通过教育,越来越多的人可以流入到中等收入群体,从而促进社会公平正义,促进人的全面发展,这一点又和近日中央推动的“共同富裕”的最终目标相契合。以下为采访全文。

  【采访/观察者网 刘惠】

  观察者网:“三次分配”指的是高收入人群以募集、捐赠和资助等慈善公益方式对社会资源和财富进行分配,从现实角度出发,我们现阶段提出“三次分配”的作用和意义是什么?

  姚洋:三次分配不是一个新概念,早在1992年,著名经济学家厉以宁就提出了“三次分配”概念,自愿是它的原则。国家的收入分配主要靠第一次和第二次分配,第三次分配只是锦上添花的作用。

  目前,很多国家的社会捐助都比较少,比如说欧洲、日本。美国的捐助比较多,很多私立大学都是依靠捐助。日本也是公立学校多,私立学校少,比较有名的私立大学也就是早稻田大学、庆应义塾大学、上智大学了,所以这并不是一个普遍现象。

  美国社会捐助私立学校有多种原因,一个很大的原因是早期移民比较重视教育,移民开始捐赠建立学校,比如说哈佛大学开始的名字是Harvard College,就是一个小的文理学院。

  美国战后有一批新的学校出来,比如斯坦福大学、卡内基梅隆大学,是靠企业家捐赠办起来的。美国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出台一些政策,鼓励大家捐赠,这一套鼓励捐赠的激励方法起到了很大作用。

  美国常春藤盟校(The Ive League)是私立大学,虽然也会得到美国政府在财政上的支持,但数额极其有限,与公立高校得到的巨额补贴相比更是微不足道。正因如此,接受捐赠成为这些名校的主要经费来源之一。

  但是,要实现整个社会收入分配公平,捐赠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,这个量在中国太少了,更多是一个锦上添花的东西。

  我们不能一提到三次分配,就以为国家要来做这事儿,我们不是要“杀富济贫”,也不是要搞“平均主义”,而是这次会议后,我们会出台一些政策来鼓励大家捐赠。

  中国的捐赠里,大头是企业捐赠,普通老百姓的捐赠是比较少的,中国的企业家捐出了大量的收入来帮助穷困山区、扶助老幼病残、鼓励科学研究,比如“未来科学大奖”,是由几个企业家发起的,而且奖金比诺贝尔奖还要丰厚。因此我们对第三次分配要有一个正确的认识。

  观察者网:我们讲三次分配不能忽略前面的“初次分配”和“二次分配”,而且我们目前还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,也不着急跨入三次分配。

  姚洋:社会主义高级阶段也不能依靠三次分配,三次分配强调“慈善”,国家应该做的、能做的只能是引导,并不是说要依靠三次分配。

  观察者网:您觉得税收政策会不会成为共同富裕目标实现的主要手段?

  姚洋:没有税收就没办法做调节,共同富裕目标的实现也不是光靠二次分配,不是收税就完了,而是要精准分配,政府做该做的事情,把收来的钱用在刀刃上,不是一味地把税收提的多高。

  观察者网:目前,我们依旧要着重解决前两次分配中存在的问题。那么我们该如何发挥二次分配中税收的调节作用?我们的收入分配改革更应该侧重于哪个方面?

  姚洋:我们企业税负太高,中国是从计划经济时期来的,搞计划经济的国家基本上不对老百姓征税,只对企业征税,但是对企业收税不见得老百姓不承担税负,税负也会转移一部分给老百姓,其中一个表现就是老百姓的工资被压低了。

  我们搞市场经济之后,这样的状态没有改变,实际上,我们仍然大部分依靠企业交税,特别是企业所得税和增值税,两者合计占全部政府收入的45%以上;还有员工的社保,我们的社保也非常依赖于企业,所以企业的负担是很重的。

  在这种情况下,我们的收入分配改革就得要加大个人和家庭承担的税负。可以参考一些美国的经验,美国的企业为什么创新力比较强,其中一个原因可能是税收比较低。

  中国的汽车玻璃大王曹德旺到美国开工厂以后,发现美国的税负怎么这么低,而在国内,他说应该提高个税起征点,提高到一万,他是不知道国内的平均收入是多少,起征点一万块钱就没几个人交税了。

  现在我们的个税起征点是5000元,即使如此,我们的个税收入占全部税收收入的比例依旧是很低的,只占政府收入的5%左右。

  因此,我们应该降低企业的税收,对家庭来征税。我们现在的个人所得税起征点5000元也不能往下降,只能往上提。所以,想要提高个人或家庭承担的税负,基本上就是房产税,房产税是对较高收入人群来征收的。

  对于普通家庭,不用担心会被征税,因为有基本的免税额度,这样一来,普通老百姓是不会被征税,只有两套房及以上的高收入人群才交税,这个税收很公平。

  住房本就是消费性的资产,超出了日常所需的住房就应该交税,而且房产税有个好处,不会打击大家的生产积极性。作为资产,不会对工资和收入产生影响,而且它又有利于调节收入分配,一般的老百姓不用交,有比较多房产的人才需要交。

  我觉得房产税必须征收,房产税是一个很大的税,因为中国房产价值很高,征收0.5%都是很大的一个数。

  观察者网:房产税大家一直在讨论,像房产税、遗产税、资本利得税都在讨论,但在执行方面,是“只见楼梯响不见人下来”,这次会议上也说要提高税收社保还有这种转移支付调节力度,并提高精准性。您觉得可以用哪些措施来保证政策的精准性?

  姚洋:二次分配的税收调节,第一个目标是“保底”,用这些税收去救助收入比较低的人,然后提供社保和医疗保险。

  第二方面是培养普通民众的生产能力,因为我们不是“劫富济贫”,把富人的钱给穷人,让穷人的收入提高,这是不可持续的。一定要增加普通老百姓的收入能力,特别是处于收入分配低端的50%家庭的收入能力。

  怎么培养呢?那就是教育了。现在你要进入中产阶级的行列,没有大专或大学文凭,难度是极大的,之前那种草莽英雄、农民企业家进入中等收入阶层的时代已经过去了,现在的时代变化飞快,哪怕到网上卖东西,没有一定的教育水平和技术,东西都很难得到宣传,很难卖出去。

  所以教育是最重要的,而恰恰在教育方面,我们的投入是极不平衡的。

  我们的教育资源集中在大城市,集中在比较顶尖的学校里,那么农村地区或城市郊区的教育资源就很不好,有很大的不平衡。

  因此,政府的侧重点除了把社保的兜底功能搞好外,最重要的就是去投资教育,我们现在的高校收费完全是倒挂的,越好的学校收费越低,越差的大学收费越高,这样一来,对低收入的群体就是双重打击。

  好的大学排名高不应该是因为好的生源,而应该是教学质量高。现在,好的学校不仅收费低,享受的国家补贴和财政支持也多,这样一来就会强者更强、弱者更弱,使得整个社会的差距越来越大。

  所以,好的学校学费应该提高,财政收入分配可以向排名靠后的学校倾斜,去精准地扶助那些差的学校,而不是把资源全投入到好的学校。

  观察者网:您一直在关注教育公平的问题,现在社会上也有“寒门难出贵子”的现象。有观点认为现在阶层流动越来越困难,从教育的角度来看,我们怎样来解决这个问题?

  姚洋:现在阶层流动,说白了就是说收入能力够不够强。收入能力够强,那出生在低收入家庭的孩子也能变成中产阶级,如果收入能力不强,永远变不了中产阶级。

  社会流动性降低象,恰恰说明了我们这些低收入家庭孩子获得的教育机会,要比城里中产阶级的少,而且我们老说“鸡娃”,那都是中产阶级的事儿。对于农村家庭来说,别提“鸡娃”了,几乎都是“放羊”。

  农村没有钱投资孩子的教育,也没法给到好的家庭教育,这样下去,阶层能不固化吗?中产阶级拼命投资教育,读了大学还不行,硕士博士接着读,农村能读个高中或者随便上个大学就行了,这样差距就会越来越大。

  阶层固化在目前的这种状态下,很大程度上就是教育固化。结果就是高收入家庭的子女的教育水平更高,低收入家庭的子女教育水平还是低。

  农村出来的孩子,他的社会信息和资源比较少,用同样的教育,得到的工作机会还是不如城里的孩子,但是对比根本得不到的同等教育,还是好很多。而且我相信如果有了同等教育,也许第一次找工作有差距,但是后面完全有机会把差距给拉平的。

  观察者网:教育公平也涉及到我们现在的城乡差距和地区差距。

  姚洋:不光是城乡差距,一个城市里的贫富差距也很大,北京胡同里的孩子,读的书就没有海淀区的孩子读得多,当然也跟家庭环境和投入有关系。我们现在依旧面临发展不均衡、不充分的问题,共同富裕示范区浙江省的城乡差距快没了,但是内陆地区,比如说青海,城乡差距恐怕还在三倍以上。

 

  中国最大的差距还是城乡差距。这是我们一直以来最大的问题,所以我们要搞乡村振兴,政府的资源向农村倾斜,特别是公共服务、教育资源得向农村去倾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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